從視域通往畫布的路程:吳宇棠老師個展《途景》

從視域通往畫布的路程:吳宇棠老師個展《途景》
《格子II:眾聲喧嘩》;2017年;畫布油彩;130x130cm。(吳宇棠提供)

前言

四月中,總圖書館展出吳宇棠老師的十幅油畫。畫中,有人在浴室照鏡子,有人在廚房泡茶,有人在曬太陽⋯⋯熟悉而沉靜的場景,在細膩寫實的筆觸下鋪展,讓人第一眼誤以為是攝影作品。

圖一、《亦近亦遠》;2017年;畫布油彩;130x130cm。(吳宇棠提供)

本次清檸記者特別採訪藝術家本人、清大藝設系系主任,吳宇棠老師,希望帶領讀者了解這些畫作背後的故事。宇棠老師帶著灰綠手錶,說話時不時摸一下灰白的鬍鬚,娓娓道出他如何在時間夾縫中創作,如何化個人經驗為普遍的情感,以及如何「編碼」具象繪畫。

忙裡織畫:《下樓梯的女人》

吳宇棠老師的口袋裡放著一條手帕,不時拿出來揩汗。採訪當天,他正在處理藝設系的繁雜事務,他一邊揩汗一邊說道:「現在工作好忙喔。一個星期發生好多事,到週末都忘記上星期發生了什麼。」

平日在學校教課,課後回家做家事,週末是宇棠老師僅存的創作時光。因此每回面對一張空白畫布,他不想浪費一分一秒,不管有沒有靈感,都得強迫自己畫畫。

至於要畫什麼呢?宇棠老師的生活在教職和家庭間擺盪,蠟燭兩頭燒,自然以這兩個場域的人事物為題材了。他翻開手機相簿,找到一張導聚時隨手亂拍的照片,裡頭有個學生害羞摀著臉,覺得有趣,便先把這個影像的輪廓勾描出來;他繼續爬梳相簿,被另一張照片吸引,那是家門口的樓梯,扶手像一條紅緞迴環於層層台階,於是也把它畫了進去;一年後,他覺得畫面右邊太空,所以加上一位下樓的女人,這張畫才算完成。

圖二、《下樓梯的女人》;2017年;畫布油彩;91x117cm。(吳宇棠提供)

學生和樓梯,兩張風馬牛不相及的影像疊映,顯得弔詭突兀。但我們只要在生活中仔細觀察,這個現象並不罕見,像是小孩在公車起霧的玻璃窗上畫畫、塗鴉客在競選廣告上噴漆創作、老人持毛筆在廢報紙上練書法⋯⋯圖像交錯圖像,宇棠老師認為可以溯源到「羊皮紙隱跡文本(Palimpsest)」——很多古老文獻有兩層字跡,因為當時的羊皮紙昂貴,人們會把紙上的墨刮掉重寫利用,有時刮不乾淨,便隱約殘留了過去的字跡。

圖三、左:隱跡文本(圖片來源:維基百科)右:杜象(Marcel Duchamp,1887~1968)《下樓梯的裸女二號》;1912年;畫布油彩;146x89cm。(圖片來源:維基百科

而「下樓梯的女人」是美術史的經典題材,許多影像藝術家、雕塑家、畫家創作出不同的版本,不過「她們」都是側面或正面的,因此宇棠老師有意畫一個背向拾級而下的女人,和美術史對話。

宇棠老師把手帕收進口袋,說:「我的畫看起來像直接描繪一個場景,但通常得花上一段時間才形成。」他疊合了學校和家庭的圖像,連結隱跡文本與美術史,在勞頓生活的縫隙間形塑《下樓梯的女人》。

冬陽・老年・四角杖:《藍影》

冬日之光悠悠偏西,一個老人寧靜駝背坐著,眼神飄向受傷的左腿,不知道是在沈思、發呆或睡覺,他已經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,行動坐臥皆依賴拐杖和椅子。老人面對著看不到盡頭的階梯,他似乎沒有要走上去的意思。

圖四、《藍影》;2016年;畫布油彩;112x145.5cm。(吳宇棠提供)

有一段日子,宇棠老師沒有修剪鬍子,因為爸爸過世了。

爸爸八十歲時,因為爬樓梯不慎摔跤、腳踝受傷,要拄著四角杖;過年時天氣晴好,爸爸吩咐小孩搬椅子,在空地坐著曬太陽。宇棠老師從側後方拍了兩張照片,一段時間後,他把它畫了出來,取名《藍影》。

不過,由於畫中人背向觀眾,五官不明顯,我們很難辨認畫中人是宇棠老師的爸爸;而且畫中人穿著粉紅外套,我們甚至可能第一眼不覺得是男性。其實,宇棠老師有意減少《藍影》的細節和資訊,使得畫中人不只是他的爸爸,更可以是觀眾記憶中任何的老人背影。而四角杖沒有上色,也是因為每個老人的拐杖顏色造型都不太一樣,讓觀眾自行聯想。


宇棠老師說:「『藍影』可以解讀成『藍幕(blue screen)』,面對長輩變老,我覺得這不只是個人的情感,相信應該是集體普遍的情感,只是不同家庭會以不同方式出現,可以把這個人套入各式各樣的情景。」法國諾貝爾為學獎得主安妮・艾諾(Annie Ernaux,1940~)也說過類似的話:「我的目標是將『我的人生轉化為某種清楚易懂、普遍性的東西,好讓我的生命完完全全融進其他人的腦海和生活』。」(註一)

圖五、《荏苒》;2022年;畫布油彩;112x112cm。(吳宇棠提供)

如真一般的幻覺:畫畫像編碼

很多人在欣賞宇棠老師的作品時會讚嘆:「畫得幾乎和照片一模一樣!」但攝影不等於繪畫。英國藝評家約翰・伯格(John Burger,1926~)曾經以「時間」來說明兩者的差異:「畫作通常依照人的價值觀,來決定那部分要多花些時間處理。而在照片裡⋯⋯影像中的每個部分,都以同等時間經歷了化學程序」(註二),淺白地說,攝影家的創作時間集中在按下快門的一霎那;而畫家的創作時間長短不一,有時慢功細活,有時快筆淋漓,像是在《藍影》中,宇棠老師會花較多的時間描繪老人,花較少的時間處理背景。

從《下樓梯的女人》到《藍影》,我們發現宇棠老師雖然時常從相簿取材,但並非一味複製照片所見,他會取捨調配照片裡的各種元素、加入巧思。

圖六、《工作室》;2020年;畫布油彩;89.5x130cm。(吳宇棠提供)

當我們慢慢靠近畫作,會看到一張畫中恆河沙數的筆觸與色彩,宛如符碼(code)排列交織的幻象,令觀眾折服的寫實,其實是具象繪畫裡「如真一般的幻覺」。

畫家像個耐心的編碼者,運用各種方向大小的筆觸、明暗濃淡的色彩,將現世的樣貌轉碼再現於畫布。這個概念早在上個世紀便有人提出了,熱衷畫畫的英國首相邱吉爾(Winston Churchill,1874~1965)覺得:繪畫就是把「自然的光」轉變成「藝術的光」,轉換的過程像是信件(光的訊號)途經郵局(調色盤)寄達目的地(畫布)。(註三)

因此,這個展覽的名稱「途景」有雙重意義:一方面是宇棠老師的人生旅途紀錄,另一方面是具象繪畫理論的編碼過程。

展覽資訊

  展期:2024年4月16日至8月23日地點

  地點:清大總圖書館4F~6F藝想空間  

  展期:2024年9月2日至2025年1月24日

  地點:清大圖書館南大分館1F


註一:安妮・艾諾,《如刀的書寫》,費德里克—伊夫・吉奈提問,許雅雯譯,(台北:啟明,2023年7月),頁29。

註二:約翰・伯格、尚・摩爾,《另一種影像敘事——一個可能的攝影理論》,張世倫譯,(台北:麥田,2023年3月),頁99。

註三:Gombrich, E. H.,《Art and Illusion: A Study in the Psychology of Pictorial Representation》,(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,2000),頁38~39。

記者/潘羽鍚

攝影/吳宇棠

編輯/魏欣平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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