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mask」的雙重涵義—後疫情時代口罩角色的轉變

「mask」的雙重涵義—後疫情時代口罩角色的轉變

▎前言

2023年3月起,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陸陸續續放鬆了配戴口罩的規定,除了特殊的醫療場所或自身有身體不適等狀況須配戴口罩外,在校園內的同學們都可以自由選擇要不要配戴口罩。

在台灣,隨著疫情趨緩,各校園開始陸續解禁戴口罩的政策,而容貌焦慮的議題開始受到討論。校園口罩解禁後,一部分人為了重獲自由與舒適,不再將口罩掛於臉上,而有另一部分人,因為在疫情間已習慣戴著口罩,反而一時沒有口罩的生活卻變得彆扭,這顯示出口罩的存在不再只是保護生理層面這麼簡單了,是什麼心理因素造成清大的同學們會繼續戴著口罩呢?

清檸將根據問卷調查與訪談,探討清大的同學是否會因為脫口罩感到焦慮?容貌焦慮程度如何?又以何種方式展現?

▎容貌焦慮是什麼?

容貌焦慮的正式名稱為「身體臆形症」。所謂「身體臆形症」指的是人們過度追求完美的容貌,因對自身的容貌不滿意而產生負面情緒。在DSM-5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(註一)則指出,實際的行為體現在過度的專注於某個微小的缺陷;對外觀極度在意而產生重複的行為,例如不斷照鏡子、梳頭髮;與他人比較外貌;因過度關注外貌而感到痛苦。

社會體型焦慮量表(註二)用以評估容貌焦慮程度,衡量自身在社交場合是否感到不安或焦慮,其中就包括社交活動中對自己身體形象焦慮程度的問題:擔心外表會阻礙自己在社交場域的成功。最後,可以得到一個總分,用來評估目前容貌焦慮的情形。

▎疫情真的造成了容貌焦慮嗎?

本次報導,清檸透過問卷收集了77位清大同學對於疫情前後容貌焦慮的感受。除此之外,清檸也訪問四位來自不同科系、不同性別的同學。這些同學與我們分享了容貌焦慮的經歷與口罩之於他們的意義。

問卷分別詢問同學疫情前與疫情後容貌焦慮的程度。自評以1~10分表示容貌焦慮程度由小至大。從問卷結果發現,在疫情開始前,共有44.2%的同學認為容貌焦慮程度在5分以上;在口罩解禁後,則有50.7%的同學自評容貌焦慮高於5分。多數同學在容貌焦慮的自我評分上,疫情前與疫情後的差異不大,多數同學疫情前後相差2分以內。(表一)

(表一)疫情前後容貌焦慮程度自評差異。製表:清檸。

為甚麼會出現這樣的結果?這與我們一開始以為經過疫情之後,容貌焦慮的程度會有明顯的改變之假設不符。我們將視角從校園放大至全國,來探討這個結果的原因。就"The Psychological Impact of COVID-19 Pandemic Lockdowns: A Review and Meta-Analysis of Longitudinal Studies and Natural Experiments"一文的研究結果(註三):人們經歷長時間的封城,獨處時間增加,注意力長時間在自己身上,也因此造就容貌焦慮的問題產生。台灣在疫情期間並沒有長時間強制封鎖(註四),普遍在台灣生活的人們沒有經歷嚴重的封城,長時間獨處的時間相對也不會增加太多,因此容貌焦慮的形成受到疫情的影響程度較低。

▎容貌焦慮與性別、科系

填寫問卷者分別有22位同學來自理工科系,50位同學來自文組科系(扣除5位沒有填答科系的同學)。在50位文組同學中,共有30%同學自評容貌焦慮程度介於1~3分,54%同學介於4~7分,16%同學介於8~10分;在22位理工科系同學中,共有50.2%同學介於1~3分,18%同學介於4~7分,31.8%同學介於8~10分。(表二)

從統計數據發現,介於8~10分自評容貌焦慮程度較嚴重者之比率,理工科系高於文組科系。此外,自評分數介於8~10分的理工科系同學中,僅有一位男性,其餘六位皆為女性。

(表二)清大學生容貌焦慮程度自評,以科系分類。製表:清檸。

來自理工科系、輔系文組科系的受訪者(匿名「清」)與我們分享開始接觸不同科系之後,對於容貌焦慮的感受轉變。

我們可能有一個化妝的目的,但我們不會去想這個目的背後發生了什麼事情。」受訪者清表示,在理工科系時,會與身旁的同學會一起交流化妝、穿搭,但是鮮少思考打扮自己背後的意義。而進入文組科系,開始接觸到性別議題等完全不同的學科領域後,開始思考為何打扮、為何要在意自己的容貌。

在我重新編排自己的過程中,我也會重新對我自己的容貌要有怎麼樣的展現會有不一樣的想法。」受訪者清認為在理工科系時,沒有不同的取徑思考女性的個人價值應如何形成,而直覺式的將個人價值建立於容貌上。但是當開始接受不同的學科訓練,受訪者清更深入的思考容貌之於個人價值的意義。因此,現在的自己更能自如的展現容貌。容貌不是為了展現給他人的一種面具,而是個人價值、生活狀態的展現。

我會覺得其他女生應該可以理解我偶爾想要化妝,偶爾不想化妝的心情,所以我就不會去想像他們如何評斷我今天有沒有化妝。」受訪者清也表示,在女生較多的場合能更自如的面對外貌,也不會擔心他人對自身外貌的評價。但是在男性較多的場合中,則有被審視的感受。在受訪者清的學習歷程中,體驗了兩種性別比差距較大的科系,對清來說,在男生較多的理組科系時容貌焦慮程度較高,而在女生較多的文組科系則更感自在。

受訪者清與我們分享在不同科系時對於外貌的想法。不同科系所受的學科訓練不同,思考方式、取徑與價值觀也有所不同。另外,性別比的差異也影響了容貌焦慮的程度。在訪談中,受訪者清提到,認識了很多「學長」、同學們想要談戀愛等原因,是自己與身邊的女性打扮自己或在意容貌的因素。社會對於女性的期待、異性戀腳本,在建立親密關係上,女性的容貌更被強調(註五),因此造成女性對容貌感到焦慮。以上原因或許成為理工科系女性自評容貌焦慮程度較高的原因之一。

▎口罩作為緩解容貌焦慮之取徑

面對容貌焦慮,清大同學透過不同的舉動緩解、避免焦慮,包括戴口罩(53.2%)、迴避人群(31.2%)、化妝(23.4%)等。其中,不論疫情前後,戴口罩以緩解焦慮的同學佔最多數。疫情前,有40.3%的同學選擇戴口罩緩解焦慮,口罩解禁後上升至53.2%。(表三)

(表三)疫情前後減緩容貌焦慮之方式。製表:清檸。

詢問口罩解禁後不願拿下口罩的原因,問卷中共有24.7%同學表示認為自己戴口罩比較好看,23.4%同學表示仍然擔心疫情,15.6%同學則表示戴口罩能夠隱藏面部表情。由此可見,口罩以不僅僅具備防範疫情的功用,對於清大學生而言,也具有修飾容貌、隱藏或避免表達情緒的意義。

口罩會遮住很多我自己覺得沒有那麼好看的地方。」受訪者清表示,戴上口罩後遮住了相對不自信的五官,僅露出感到自信的眼睛,因此感到比較安心。在疫情期間,受訪者清沒有因為戴上口罩便不再化妝,而是開始研究「口罩妝容」,希望讓別人可以一眼覺得自己是長得好看的人。

不戴口罩所以覺得我該畫個妝。」受訪者(匿名「BIBO」)表示在口罩解禁前,除了需要想要拿下口罩拍照的場合以外,其餘場合因為戴著口罩因此不會化妝。然而在口罩解禁後,因為失去口罩對面部的修飾,因此開始化妝。雖然受訪者BIBO自評的容貌焦慮程度低,但是口罩對其而言仍具有修飾容貌的意義。

我覺得疫情期間的容貌焦慮會反映在我花時間去找口罩這件事情。」受訪者(匿名「4u」)表示,當有活動時,會選擇口罩的顏色搭配穿著,也會選擇讓臉型變立體的口罩。對其而言,口罩已是如同衣服、鞋子一般,成為穿搭的一部份。

從表單中得知,雖在疫情前已有同學透過戴口罩遮蓋面部的方式緩解容貌焦慮,但在疫情後人數比例的上升,也說明了部分同學對於口罩的依賴增加。在疫情期間,由於必須配戴口罩的規定,用口罩遮蓋面部成為再正常不過的事情。「當我沒有戴口罩時就會覺得自己是很特別的存在。」受訪者(匿名「巧巧」)向我們表示拿下口罩時的感受。現今即便口罩解禁,但生活中許多人仍然會配戴口罩,走在路上不戴口罩反而感到不自在。因此,對於許多人而言,繼續配戴口罩成為緩解容貌焦慮的取徑,同時也不會使自己成為少數者或受到關注。

▎以口罩作為面具

我不用去做出表情,有些場合我就可以面無表情的做一些事情。」受訪者4u表示戴上口罩後,別人就無法看出自己是否面帶笑容。「我可能走在路上突然笑出來,不能讓別人看到這個我就會戴口罩,我發現這是我疫情期間培養出來的怪習慣。」受訪者巧巧則表示自己在疫情期間由於長期戴口罩遮住面部,因此習慣任意地展現面部表情與表達情緒。

疫情期間配戴口罩遮蔽面部,使得表情、情緒可以被隱藏,不用擔心他人覺得自己的面部表情與場合不符,可以更忠實地展現自己的情緒狀態。但是,無法看見對方的表情也形成與他人的隔閡。「有戴口罩等於你只看到他的眼睛,好像沒有辦法更深層的去了解一個人。」受訪者BIBO表示,當對方戴上口罩時,因為無法看到整個面部,而感到無法更深入的與對方交流。而當自己脫下口罩,但身旁的人卻仍然戴著口罩時,會感到赤裸。

在情緒展現上,口罩成為一個面具。在面具之下,可以如實的反應自身正面與負面的情緒狀態。然而,正由於每個人的情緒狀態都被隱藏,反而造成人與人的隔閡。當戴上口罩時,就像是戴上一層保護罩,可以保護自身不被他人一眼看透,但同時也使得交流變得更加困難。

▎建立由內而外的自信

清大學生並沒有因為長期配戴口罩而增加容貌焦慮的程度。對於感到容貌焦慮者而言,焦慮在不同的生命階段中存在,口罩提供了另一種緩解焦慮的方式。感到容貌焦慮者,對他人給予自身外貌的評價有負面的想像,戴上口罩遮住面部則能夠緩解這樣的擔憂。除了緩解容貌焦慮、修飾外表以外,口罩同時成為了保護、隱藏自身的面具。由於他人看不見自己的表情,在口罩之下可以任意的展現自己的情緒而不必迎合場合或他人。

我對自己有自信所以我才可以選擇我要不要化妝,或是我要不要這麼在乎我的容貌長怎樣。」受訪者清向我們分享自身生命歷程,從較嚴重的容貌焦慮,到至今能夠自在地看待自身的容貌與狀態。他認為只有建立內在的自信,才能改善對於容貌過度在意的情況。或許戴上口罩遮住面部,確實能緩解焦慮而感到較為放心,但是對於容貌的焦慮與不自信仍舊存在。而要透過何種方式建立由內而外的自信,則需要試著更了解自己,思考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。

註一:《DSM-5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》,美國精神病學會(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, APA),2013年5月。

註二:Hart E.A., Leary M.R., Rejeski W.J.,1989, ” The measurement of social physique anxiety” Journal of Sport Exercise Psychology 11:94–104.

註三:Gabriele Prati, Anthony Mancini, 2021, ” The Psychological Impact of COVID-19 Pandemic Lockdowns: A Review and Meta-Analysis of Longitudinal Studies and Natural Experiments” , Psychological Medicine 51(2):201-211.

註四:〈肺炎疫情:從圖表看全球各地封城狀況和交通流量〉,BBC中文,2020年4月7日。https://www.bbc.com/zhongwen/trad/world-52197289

註五:許耿嘉,《現代社會多重親密關係現象探索》,2011年2月。

記者/陳映蓉、許苡玟

攝影/鄭詠慈

編輯/鄭羽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