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多元的學習安排，最僵化的成績評量——討論清大雙二一制度的存廢

▎前言

清大作為推動繁星、特殊選才、跨領域等多元學制的重點大學，也如高為元校長新上任時在遠見雜誌受訪時所說，期望協助學生自我探索，「助學生發掘潛能，擁抱不確定的未來」（註一），校長也強調，成功不是只有一種定義。

對現在的學生來說，大學的最終目的還是在取得學歷。累計雙二一退學制（註二）、6年最高休業年限則成為阻止學生學歷得取得的現存規定。教務長巫勇賢接受清檸訪談時，曾提及「現在被雙二一的學生不多，大概每年也就在學人數的千分之二」。儘管被雙二一的學生在清大校園是極少數，但怕被當、怕收到期中預警、追求高GPA的成績焦慮一直都無處不在，「人數少」並不會淡化這些問題，反而是將這些在紅線上遊走的人邊緣化。

▎成績不及格！退學制度在清大

在二十年前，清華便曾以實驗性質的方式，來廢除雙二一制度（註三），但該項計畫隔年便因學生「學習成效不彰」收手。在這二十年之間，各大學也同樣吹起這股風，像是政大、師大在廢除雙二一同時，強調會增加校內輔導機制，也有大學選擇將「累計」二一放寬成「連續」雙二一，期待學生能夠在大學期間自由發展。然而清華作為台灣大學中推動多元、通識、跨領域教育的先驅，在過去20年並未決議放寬或是廢除雙二一制度、放寬，也在2018針對多元選才入學的同學們廢除了「免雙二一」的學則。（註四）

在現今的學習風氣中，同學怎麼看待雙二一制度作為學習評鑑標準？如何理解這一制度對學生產生的學習壓力？最後也想問問各位讀者，對你們而言，清大的文憑意義何在，雙二一退學制度對你自身的學習有正面或負面影響？

▎「我（和學校）交易掉自由，因為學歷真香」

目前就讀中文系華教組三年級的林同學，在大三上後半段申請休學，快一個學期的努力，在接近期末的時刻就這樣化為烏有。意外的是，這一休學其實並不是避免二一的技術性操作，而是林同學在一個學期下來，評估個人學習成果與心理壓力的結論。

「無法高分過還不如就不要這一學分。」是許多大學生二退課堂時的想法；想要再拼搏一下但卻仍舊失敗被當，也不是少見的情況。林同學曾在香港中文大學求學，大一經歷生活與學習平衡上的瓶頸，在高壓的環境下不良的適應，選擇主動退學，回到台灣進入職場，從事服務業存了一筆錢後獨自飛往德國自助旅行，並萌生去德國讀書的規劃，但因為家人的反對，最後決定在台報名大學重考班，回到升學體系。

面對體制內的學習，林同學經歷過抗拒期和暴衝期，但始終都是在體制內體制外的邊界猶疑，最終還是選擇在台考大學。在這樣的選擇背後，是基於以往的工作經驗——沒有大學文憑應徵不到他想要的工作。「安分當個好學生、我就來拿學歷」抱持這樣的心態，又再次重返校園追隨努力考大學、追求高總分的生活目標。

進入清大兩年後，居住在住宿書院、投入社團、結識許多朋友，林同學認知到學習的可能性很多樣，大三上決定多嘗試法律、外文學程。最終卻沒評估好個人的心裡負荷能力與學習壓力，最後決定放棄一學期的努力，決定休學。

曾有出社會工作經驗的林同學認為，學校的環境已經比起職場相對友善。他對學校雙二一、最高休學年限等使得學生無法取得畢業證書的機制並無歧見，而是認為這就是清大作為一間有入學門檻的大學，所運作的一種遊戲規則。他表示，我們可以從不同方式延伸理解這一制度的功用，如「保障學術品質」、「督促學生學習」等等，在體制中的他會選擇服從：「我（和學校）交易掉自由，因為學歷真香」 。

▎「被二一時最痛苦的是認知到自己要延畢了」

大眾對被二一學生的印象，可能是長年遊走在及格邊緣、不注重學業整天玩很瘋，但細數張同學的學習歷程：參加商業競賽、修習跨領域學分學程、多元服學、學生創業⋯⋯種種事蹟都顯而易見的呈現出他的人格——高自我要求、熱愛探索，樂於挑戰，但在大一時，他曾差點被雙二一，並為此休學一學期：

「平常的我是個蠻有自信的人，但因為雙極症（躁鬱症）而休學。當初還不知道自己有這個狀況，後來又被誤診為憂鬱症，而錯誤診療沒能及時形成幫助，當時其實也不知道要休學或是要怎麼辦，最後以一學分之差被二一。」

在二退（期中退選）、休學等制度實施下，這些應變方法讓雙二一看似與大部分學生無關，但對受雙極症（躁鬱症）所苦的張同學來說，這卻是一段充滿挫折、無力感的自我凌遲：

「其實慢慢的會越來越焦慮... 慢慢的知道二一要來了。但我又無能為力，連退選都做不到。那時候光出門領餐都費盡全力了，又要怎麼走去科管系辦，又怎麼在課堂上找老師簽名。」（註五）

「當時甚至覺得被二一算了，心態就是這麼負面。」所幸在尋求外界醫療資源及親友的陪伴下，張同學終於從低谷爬出，得以繼續之後的學業。經歷過學習的低潮，最後決定暫緩自己的人生規劃，是許多人難以接受但又不得不的選擇，但更難的是休學後重新回到校園的適應過程。

休學一學期回到校園生活，張同學希望把落掉的部分一同補回來，發現要繼續過往的學習已屬不易。原先課程規劃因為休學被打亂，必修衝堂、擋修⋯⋯等問題成為選課常態。二一所衍生的問題不僅僅是學習動機與制度好壞，他指出，雙二一退學制背後隱含的重要問題是：學校要怎麼主動意識到學生的心理狀況？

到底學校要做到什麼地步才夠？「在生病之後，身邊的人如果有心理方面的問題，我會詢問他們是否需要幫助或支援。但他們第一時間不會想到清大的諮商資源，即便知道也不太敢去用。」即便學校有心輔資源，但對於張同學與身旁的朋友來說，要產生病識感，並走進諮商中心尋求幫助，仍是困難的一步。向親友家人坦承被二一，更是難以啟齒，因此，當世界逐漸因壓力傾斜的同時，相伴的是強烈的孤立無援感。

▎人生選擇題：雙二一制度下的修課策略

人生選擇題：當二一制度存在的情況下，我會選擇_____？

（A）有興趣有挑戰性（但可能被當）的課

（B）穩扎穩打完成必修就好，跨領域還是先不要

（C）又甜又涼又爽的課衝高GPA

從先前的受訪者來看，低修、二退的出現，讓學生在自身狀態不佳、能力評估失誤時能即時喊停，待調整好心態後再次回歸學業。但雙二一制則扭曲了其原意，當學生籠罩在雙二一的壓力下，求知、探索的動機都被「躲避雙二一退學」取代，這真的能創造所謂「良好的學習風氣」嗎？

「及格和學習是不一樣的。清大的學生都很聰明，那麼多會考試的學生，大家怎麼會不知道把一門課修到及格，和修到懂是完全不同的事。」

「我不覺得雙二一在哪個時代背景下會是合理的。」曾擔任學生議員的劉同學說道，以考試成績占比100％的課堂為例，當學生們發現期中分數在及格線遊走時，或許都經歷要二退或是期末考拼一把的掙扎。這些掙扎並不一定會被看見，只會變作成績欄裡的A、B或是紅色的F。分數又真能反應一個學生的學習狀態，進而決定是否該被留下或淘汰嗎？劉同學顯然並不這麼認為「一開始就放棄的人早就二退退光光了，也有人堅持到底但還是被當，那你覺得誰才是認真的學生？雙二一這個制度真的有懲罰到他想懲罰的人嗎？」

▎雙二一督促學生用功？還是在新的可能下駐足不前？

雙二一退學制對學生形成心理壓力，以此督促學生學習，不過就如劉同學所言，雙二一制度是「用學生最恐懼的東西（退學）這種終極形式的懲罰來逼迫學生及格」。設立雙二一制度督促學生學習，本身就是對學生自主學習的不信任，可是時代已經與二一制度的創立時期不同，現今的清華具有特殊選才、拾穗等多樣化的入學方式，希望招募更多元化、具特色的專才。

培養專才，推動各式的學程規劃（如：雙專長、Ｘclass），一方面學生能在學習過程中，可以探索出最適合自己的路，另一方面也展現校方相信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。然而，現行的累計雙二一制度仍站在這一理念的反面，僅以分數作為評量方式，來決定學生的去留。「校方應該正視『一百個學生就有一百種樣子』這個事實。」劉同學在訪談中如此表示。

在清大，學生對於課堂學習的好與壞，以及要努力到什麼程度有自身的標準。儘管學生理解學習成效的衡量方式應該更多元，但GPA的高低一直是相較直觀的衡量方式，也因此在鼓勵多元學習、認識自己、跨領域的校園口號中，許多人對於「跨出嘗試的那一步」容易裹足不前。

嘗試多元學習的人，也會面臨到現實的阻礙：個人能力、自身抗壓力評估失誤；課程資訊、評價不透明、選課像踩地雷；急於在四年期間完成必修課堂與跨領域學習，選課機制複雜（學分學程、雙專長）等等。對成績的要求疊加多元探索的野心，雙二一制度產生的壓力的加乘不再能夠激出更多成果，似乎只是徒增了學生的焦慮。

清華大學作為有經驗、強調以學生個人為本、跨領域的教學機構，應該去引導並協助學生多元探索，而非只是持著保守的篩選標準，強制想學習但不符成績規範的學生離開校園。推廣多元教育、學生自主學習的清大或許可以更信任學生，給予空間與時間讓學生去定義自己的學習成效。

註一：

〈清大校長高為元：助學生發掘潛能，擁抱不確定的未來非典型校長3〉，遠見。https://www.gvm.com.tw/article/99973

註二：

國立清華大學學則第二十八條：學生學期學業成績不及格科目之學分數，達該學期修習學分總數二分之一者， 累計兩次，應令退學；惟下列學生不受此限：

一、依本校外國學生入學辦法入學之外國學生。

二、大學招生委員會聯合會審定之僑生、蒙藏生、原住民學生及派外人員子女 學生。

三、大學暨僑大先修班海外聯合招生委員會分發僑生。

四、身心障礙學生，指領有身心障礙手冊，或各直轄市、縣（市）政府特殊教 育學生鑑定及就學輔導委員會鑑定為身心障礙安置就學之學生。

五、中等以上學校運動成績優良學生升學輔導甄審甄試委員會分發學生

註三：〈大學學業退學制度的批判與反思〉何萬順、林俊儒（2017），教育研究集刊，第63輯第3期，p.77-p.106。

註四：107年第一次教務會議時，本校「學則」第28條修正案內容為「為公平處理特殊選才入學學生學業表現，擬刪除學則第28 條第1項第6款「第二十八條學生學期學業成績不及格科目之學分數，達該學期修習學分總數二分之一者，累計兩次，應令退學；惟下列學生不受此限：六、依本校學士班特殊選才招生入學學生，專案申請並經教務長核准者。」，該案以34票同意對7票反對通過。

資料來源：清華大學107年第一次教務會議紀錄

http://academic.web.nthu.edu.tw/ezfiles/9/1009/img/333/1071REC.pdf

註五：

自111學年度起 ，清大校內課程皆採電子化流程（無紙化），以「學生線上申請，教師線上簽核」的方式進行。

資料來源：清華大學課務組 停修(4/10~5/8)-111上起採線上申請/簽核

https://curricul.site.nthu.edu.tw/p/406-1208-232371,r7797.php?Lang=zh-t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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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者／魏欣平、林承禾、鄭羽芳

攝影／魏欣平

編輯／鄭羽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