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砸碎星期_之後」——清大藝術學院學士班第二屆畢業展

「砸碎星期_之後」——清大藝術學院學士班第二屆畢業展


▎前言


展場裡,有的人躺在撒滿豆苗的被窩中,有的人拍打踢踹電視,有的人突然呆立不動⋯⋯這些異於在藝廊靜靜欣賞畫作的印象,使人不禁好奇:科技藝術到底是什麼?這些作品想表達什麼呢?
2023年的5月6日,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的通信分隊展演空間(C-Lab Art Space III)熙熙攘攘,慶祝清大藝術學院學士班第二屆畢業展「砸碎星期_之後」開幕。展場中,二十三位畢業生向參觀者導覽著自己的作品。
清檸記者採訪了此次展覽作品之一《浮點數》的三位創作者:林俊遑、黃紀虹、鄭子芸,請他們分享創作的靈感和過程;也訪問到清大藝術學院學士班的邱誌勇主任,了解科技藝術的定義以及趨勢。

展覽開幕照片(林俊遑提供)

▎「很可怕」的作品:《浮點數》

林俊遑、黃紀虹、鄭子芸《浮點數》圖片一(林俊遑提供)


入口的左手邊,十幾個秤狀物不時向上靜靜地噴出水霧,它們的上方有個懸吊的螢幕,顯示有「I lost……」的大量數據資訊。
這件科技藝術作品名叫《浮點數》,靈感來自英國物理學家Vopson的理論:「資訊數位化後,質量雖然非常渺小,但會隨著技術發展慢慢加重,在遙遠的未來,資訊位元推測將會成為地球上多數的質量。」 這件作品的三位創作者:林俊遑、黃紀虹、鄭子芸,都覺得這個理論很可怕!因為即便資訊的質量可以估算,還是渺小得無法感受,例如一個承載百年歷史的資訊在數位化之後比鴻毛還輕,可是資訊背後的情感應該更重一點吧。人類在虛擬世界的存在感愈來愈輕,令這三位創作者惶惶然,同時也意識到這是一個自己關心的、值得發展下去的題材,希望把這個想法具象化成科技藝術作品,來和更多人對話。


其實《浮點數》是件「難產」的作品,他們試圖用水霧呈現出資訊的質量,原本計畫做出一個煙霧瀰漫、有大量數字竄流的空間,但因太抽象、難以讓人理解而放棄;轉而採集貼文、新聞等和大眾生活息息相關的資訊,並選擇以關鍵字「I lost……(我失去⋯⋯)」作為採集基準,表達數位化後的資訊近乎「失去」質量。未來,他們希望把客觀數位化之輕與主觀情感之重的對比做出來,讓作品更趨完整。總之,《浮點數》的背後是漫長艱辛的創作歷程,將來還有進步的可能。黃紀虹說:「《浮點數》的內容比技術更難,需要不斷和老師討論,以及從創作者、觀者的角度思考。」

林俊遑、黃紀虹、鄭子芸《浮點數》圖片二(林俊遑提供)

或許很少參觀者知道Vopson的理論,因此看得一頭「霧水」;這個現象也發生在許多觸及高深理論、形而上哲學的藝術品,觀眾可能會擔憂自己「看不懂」,因此鄭子芸覺得作品論述的書寫很重要,不僅讓創作者釐清自己對作品的理解,更提供觀眾另一種觀看的方式。

對於「看不懂藝術」的疑惑,清大藝術學院學士班主任邱誌勇給了兩個建議:「第一個建議是看創作者的相關資料,比如展覽手冊便提供了創作的意圖;第二的建議則是以開放的心態親近作品,因為科技藝術某方面本就保留了意義的開放性,讓觀眾帶著自己的知識背景和作品互動、產生出獨特的參與經驗。」

▎未完成的作品:科技藝術的互動性

我們對藝術展覽的第一直覺,很可能是個明亮的空間,牆上掛著一幅幅畫作。有時珍貴的藝術品還會拉線或隔上一層玻璃,告示觀眾萬萬不可碰觸到藝術品。

然而以下的作品或許會打破我們的印象,發現藝術原來也可以和觀眾近距離互動、甚至只有在互動的當下才能顯現作品的全貌。

林子妍、楊允箏、陳品桀《習慣城自然:當代人類行為百科》。參觀者可以用手機的擴增實境App拼湊故事,探索傳統社會與商品社會間的關係,並尋覓自己的理想生活應該是什麼樣子?(取自展覽網站)
劉嘉昀、劉昱辰《HALT》。參觀者需要停留一陣子,才會於作品中顯現自己的影像,闡述人在快速運行、講究效率的生活中,人類或將盲從迷失,停止(halt)也許是一種審思、確立自我的方法。(取自展覽網站)
高永翰、劉玲君《電述機》。我們有時無法操控電視時會試著拍拍它,這件作品便以此日常行為發展出引導參觀者拍打、發聲、踢踹的電視機,使電視螢幕產生回應訊息,思索人機互動的過程中,機器是否會聽命於人呢?(潘羽鍚攝)


雖然這三個科技藝術作品的內容和呈現形式都不太一樣,但它們都是「未完成」的「互動性作品」,等待參觀者身歷其中;換句話說,互動性作品需要藝術家和參觀者「一起完成」創作,缺一不可。
看到這裡,你大概會覺得科技藝術不斷衝撞、突破固有的藝術觀,跟著感到好奇又疑惑:這是藝術作品嗎?科技藝術到底是什麼?它有什麼特色?它的範圍在哪裡?科技藝術家需要具備哪些能力呢?⋯⋯

▎科技藝術是什麼?

德國哲學家華特 · 班雅明(Walter Benjamin)認為:「每一種藝術形式的發展史都經過某個關鍵時期,而藝術形式在關鍵時期所追求的效果,只有在技術標準出現改變時——也就是在另一種新的藝術形式出現時——才會自然而然地產生。」(註一)淺白地說,在任何年代,革新的技術會被那個時期的藝術家用來創作,因而創造出新的藝術,而「科技藝術」就是由此產生的。

當今人類都清楚地意識到「科技」已經從單純的生產工具,一路拓及人類的生活、藝術。我們參觀美術館時,看到的作品媒材或許不只是油畫、雕塑、金工,也可能是電腦動畫、虛擬實境、互動裝置等。這些以科技作為媒材的藝術作品,都符合「科技藝術(Techno-Art)」最廣泛的定義,並且這個範疇還會隨著科技日新月異而快速擴張。

邱誌勇主任認為科技藝術翻轉了傳統藝術「手作」的概念。傳統藝術家以顏料、墨汁、雕刻刀等具體的材料創作,科技藝術家使用的程式、動力、聲光等媒材卻通常是摸不到的。

印象派畫家莫內試圖用藍、黃、灰色調的油畫顏料,捕捉第一任妻子卡蜜兒生前最後的容顏;而鄭凱瑞、陳彥霖的科技藝術作品《鹿柴計畫》中,藉由疊合平日的聲音和當下的聲音,模擬人類彌留期間的感官經驗。兩個同為「臨終」題材的藝術作品,在傳統藝術家和科技藝術家的詮釋下,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貌,也讓參觀者有不一樣的感動。

莫內《臨終的卡蜜兒》。
鄭凱瑞、陳彥霖《鹿柴計畫》。(取自展覽網站)

▎年輕的清大藝術學院學士班

清華藝術學院學士班師生合照(林俊遑提供)


作為一名科技藝術家,除了要有感性的想像、情緒,也需具備理性的思維、邏輯;才能把資工、生物、化學、物理等領域的知識與技術融入藝術創作。
清大於2018年成立藝術學院學士班,以「科技藝術系」的方式運行,和其他藝術大學的新媒體系或多媒體系最大的不同,是以「虛擬藝術」和「生物藝術」為發展核心,因為清大有堅實的電資學院、生科學院資源,可以和藝術、美學跨領域激盪出新的火花。

楊子慕《第三人稱》。參觀者戴上VR頭戴裝置,在虛擬實境中游走,體驗自身的定位;並思考在這個虛擬空間中,除了參觀者和創作者,還有沒有其他的角色存在?(潘羽鍚攝)
曾柏瑜《U》。科技愈發進步,人類與自然的距離也愈發遙遠,這件作品讓參觀者躺進佈滿植物幼苗的被窩睡覺,還原人和自然的和諧共處。(取自展覽網站)


藝術學院學士班每年會舉辦系展,展示系上同學的心血之作、更考驗學生的策展能力。參加過三屆的學生黃紀虹分享:「由於參展的人大多沒有辦展經驗,我們得慢慢摸索、解決問題,並從挫折中學習。培養策展的基礎後,到校外辦展時會順利一點。」


不少班上的學生都熱衷參加校外和國際的活動競賽,如2023年林俊遑、鄭子芸、黃紀虹和其他清大生組成團隊,參加「台南月津港燈節」、「台灣燈會在台北」、「新竹過好年燈會」,讓藝術走出戶外、和當地產生連結;本次畢業展的作品之一《海漂計畫:末日遷徙》也於2022年受邀到奧地利參加校園展(CAMPUS Exhibition)(註二)。

洪以諾、黃琦《海漂計畫:末日遷徙》。這件作品假想一顆能適應未來極端氣候的「海漂種子」,在嚴峻的環境中順著洋流尋找新棲地,成為下一個紀元的主宰者。(取自展覽網站)


「砸碎星期_之後」這場展覽,見證這些新秀用敏銳的觀察和實踐的技藝,創作出一件件精彩的作品。科技藝術是一個年輕的藝術、清大藝術學院學士班是一個年輕的科系,相信未來隨著科技日益發達,還會產生更多精湛的創作,「砸碎」參觀者的印象、「砸碎」藝術的疆界。

駐一.華特 · 班雅明,《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:班雅明精選集》〈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〉,(新北:商周,2019年),頁52,莊仲黎譯。

註二. 奧地利林茲及ARS ELECTRONICA每年會邀請在媒體藝術與設計學術領域工作的優秀國際大學於CAMPUS Exhibition展出。清華大學藝術學院於2022年參展,展名為Nature of Prototyping。

記者/潘羽鍚

編輯/潘紫瑄